就当下而言，美国对某国或某地区挥舞起关税大棒似乎已经算不上是一件新鲜事了，不过12月初威胁要对进口自法国的21.7亿欧元（24亿美元）的商品征收100%的关税，仍然突破了一定的“审美疲劳”，引起了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关税威胁的背后，既涉及数字税这个新议题，也涉及国际治理体系的新变化。

新问题是用新思路、新机制来解决，还是继续沿用老办法、老模式？在2019年即将收官之际，剖析这一事件的层层机理，也许有助于我们加深对国际合作的理解，决定对未来抱有何种期待。

要想全面理解美国对法国的关税威胁，时钟必须回溯到更早以前，了解期间经历的颇多周折。

第一回合：全球税收合作应对数字经济挑战。全球化在带来诸多好处的同时，也引发了各种问题，其中一个突出问题被称为BEPS，即税基侵蚀和利润转移，指的是跨国公司使用的一种公司税收筹划战略，将利润从高税地方转移到低税地方，因此产生了大量税收流失。根据OECD测算，近年来BEPS每年造成的税收流失金额至少为1000亿-2400亿美元，相当于全球公司所得税收入的4%-10%。数字经济和互联网企业由于自身的特点，在蓬勃发展的同时更是加剧了这一问题的严重性。自2013年起，在OECD/G20层面建立了BEPS项目小组，目标是在2020年底提出数字经济下应对税基侵蚀和利润转移问题的全球统一解决方案。要知道，在上世纪20年代首次出现国际税收合作以来，其基本特点一直是采用双边税收协议模式。相比之下，目前在OECD/G20包容性框架下，有137个国家和地区在一起平等工作，探寻多边解决之道，这无疑是国际税收合作的新气象，有利于避免国家之间无益的税收竞争。

第二回合：法国不惧争议率先采取行动。多边合作的一个缺点在于国家之间的意见分歧极大，达成共识困难重重。如爱尔兰和芬兰，或者由于传统上一直实行低税，或者由于自身在数字领域具有相对优势，因而强烈反对对互联网企业实行严格税收征管。相比之下，法国则有强烈的征税动机，因为其一直认为自己在数字经济发展过程中遭遇了严重的税收流失问题。如在亚马逊等互联网巨头实现的在线广告收入中，法国用户在价值创造过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但这些企业却没有向法国政府缴税，这是不公平的。法国本来试图通过欧盟层面的税收安排来解决BEPS问题，但欧盟相关协议迟迟未能达成。于是，法国开始单独行动。2019年7月，法国立法通过了新的税种——数字服务税，征税对象为全球范围内年收入至少在7.5亿欧元（8.45亿美元），并且其中至少有2500万欧元（2800万美元）收入来自于法国的互联网公司；税率为3%，税基为特定销售收入，如互联网企业通过精准广告投放获得的收入。其实，法国开征数字服务税，既不是前无古人，也不是后无来者。在法国之前，印度已经对外国公司在线广告收入征收“均衡税”；在法国之后，英国、意大利等国宣布要步其后尘，推出类似的举措。

第三回合：美国开展调查威胁关税报复。尽管开征新税种是法国的内部事务，美国却一直对此持强烈反对态度。美国的应对说来也简单，采取的是一贯的套路：通过301调查宣布对方“有罪”，再威胁给予关税惩罚。7月10日，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启动了针对法国数字税的301条款调查，12月初发出关税威胁，正是在调查报告作出“法国的数字服务税与国际税收政策的普遍原则不一致，对受影响美国公司带来不同寻常的负担”结论之后采取的惩罚措施。301调查报告显示，法国数字服务税由于征收门槛很高，大约只会覆盖全球27家公司，但其中约2/3，即17家则是美国公司，因而美国认定法国数字服务税是专门瞄准美国公司而设计的，美国商务部部长罗斯甚至攻击法国是出于对美国的“嫉妒”才会如此行事。

第四回合：国际税收合作路在何方？法国出台数字服务税以及后续美国威胁采取关税报复措施，为国际税收合作前景蒙上了深深的阴影。许多人开始怀疑OECD/G20的BEPS项目无法在2020年推出被广泛认同的全球统一方案，很有可能会延期；即使不延期，各方签署的可能也只是一个非常弱的协议，对解决数字经济对国际税制的冲击也不会产生实质性作用。不过，现在就过度悲观为时尚早。毕竟，美国对法国的关税威胁还只是威胁，并没有明确开征的有效日期，2020年1月7号会召开相关听证会，1月14日之前一直会听取公众意见。此外，面对美国的关税威胁，法国并不是单枪匹马在作战，而将会在整个欧盟层面进行应对。因为在欧盟内部，有些事情是由单个国家自己管理的，例如税收；但有些事情则属于欧盟决策，例如贸易。在关税威胁意味着贸易纠纷而必须由欧盟形成统一战线来应对时，美国也不得不格外小心。

欲逐风波千万里，未知何路到龙津？

在事关数字税争议的几个回合中，我们看到了新问题、新方案；也看到了老传统、旧习惯；同样既看到了希望，也看到了悲观。数字经济对当前税收体系的冲击，不过是技术变化对经济社会巨大冲击的一个缩影，也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直面的众多新挑战之一，国际社会既然已经勇敢踏出了多边合作的宝贵一步，无论如何都应该沿着这条道路坚定走下去。这个过程显然呼唤新的智慧——合作的大智慧、包容的大智慧、妥协的大智慧。

来源：《中国经济时报》 发表时间：2020年1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