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特朗普当局杀死伊朗军队指挥官苏莱曼尼后，伊朗政府旋即发誓要进行报复。随后，美国政府增派数千名美军士兵进驻中东地区并呼吁美国人紧急撤离伊拉克。这一切都给人一种鲜明的印象：伊朗的可怕报复会随时发生，而美伊两国的冲突也会升级成全面战争，其恐怖程度可能会超过伊拉克战争。

但如此设想伊朗的应对策略却并不准确。在过去40年，美国和伊朗困在诡谲的暗战中 ，历史学家大卫·克里斯特（David Crist）给了一个令人过耳不忘的名字——“暮光之战” 。伊朗倾向于遵循一个特定的策略：为抵消自己相对于美国的军事劣势，通过发动小心翼翼谋划的大范围代理人战争来避免与美国直接对抗，从而保持合理的模糊空间，以低成本、小风险的方式增进伊朗本国的利益。

研究过伊朗军事理论的兰德公司学者阿丽亚娜·塔巴塔拜（Ariane Tabatabai）告诉我，伊朗人“不会大发雷霆”。她说：“我认为伊朗毫无疑问会做出回应”，但伊朗是否会为了安抚国内民众而做出反应，这点我表示怀疑。伊朗可能会采取“更具策略、更为谨慎且计划更周密的行动。这将使我们在可预见的未来都一直小心翼翼。”

想要认清伊朗的作战方式就要认识到，尽管伊朗是一个地区大国，但伊朗的军事实力却无法和美国相比。根据“全球火力”（Global Firepower）的排名，美国军事实力排名第一，而伊朗则全球排名第14位，位于巴西和巴基斯坦之间。伊朗开展了核项目研发，却还没有制造出核武器。他们有弹道导弹开发计划，但还没有能打到美国的远程导弹。伊朗与俄罗斯、中国保持良好的关系，却没有世界强国做铁杆盟友；作为世界上最孤立的国家之一，伊朗甚至都找不出几个盟国。尽管伊朗拥有52.3万名现役士兵和35万名预备役士兵，但平心而论，伊朗的常规军事力量受制于装备老化、国际制裁和武器禁运，早已不堪大用。

鉴于美伊两国军事实力的不平衡，德黑兰的解决办法是对美国采取非对称接触，包括“影响战”和近期的网络攻击。冲在这场战争最前线的是伊朗的伊斯兰革命卫队，尤其是苏莱曼尼指挥的圣城旅。伊斯兰革命卫队利用中东地区其他国家的内部冲突和弱势政府，在该地区培养了自己的代理军事力量——比如伊拉克境内的什叶派民兵、叙利亚的巴沙尔·阿萨德政权、也门胡塞武装组织和黎巴嫩真主党等——它们结成一种联盟体系，一起抗衡美国在当地的联盟。

国际战略研究所（International Institute for Strategic Studies）在最近的一项分析中指出，伊朗领导人断定，他们最有力的武器是“凭借主权国家的实力，通过第三方在整个中东战场上进行战争”，“这样做不会引起有效的国际反应，也不会为与敌人正面交锋承担风险或付出代价，又能持续为伊朗获取优势”，而与敌人直接对抗则会威胁到伊朗政权的稳定。

事实上，最近由美国国会研究服务局编制的一份清单显示，自1979年爆发伊朗伊斯兰革命以来，有20起与伊朗有关的针对美国及其盟友的恐怖袭击或图谋几乎都是由伊朗的代理人组织发动，比如伊斯兰革命卫队或伊朗情报机构指挥黎巴嫩真主党开展行动。无论是1996年的美国驻沙特营地被炮击事件，还是伊拉克战争期间数百名美军死于什叶派民兵之手，伊朗参与这些美国遇袭事件的细节和程度都模糊不清。

在特朗普于2018年5月决定撤出2015年核协议并再次对伊朗展开全面制裁后，伊朗的反应是继续沿用一贯的模式来应对。伊朗有意保持克制长达一年之后，两艘油轮在阿曼湾遇袭，2019年6月一架美军无人机被击落（伊朗一反常态地承认是他们所为），同年9月沙特的石油设施被偷袭，12月由伊朗支持的伊拉克什叶派民兵则发动炮击杀死了一名美国承包商，所有这些行动最终造成了现在的紧张局势。

塔巴塔拜说，就挑衅程度而言，她能想到的美国历史上唯一接近暗杀苏莱曼尼的行为，是美国在1980年代两伊战争期间支持伊拉克，和在1988年美军击落一架伊朗客机，以及在小布什和奥巴马任内，美国和以色列在网络空间针对伊朗核计划展开的“震网病毒”（Stuxnet）攻击。美国当年对伊拉克人的支持可能引发了伊朗在1983年支持武装人员对美国驻贝鲁特的大使馆和海军陆战队营地发动致命袭击。但里根政府声称，击落伊朗民航客机是一个失误，并为这一事故道歉，这或许是当时伊朗没有做出激烈反应的原因。至于“震网病毒”攻击则难下定论，尽管德黑兰确实通过加强其抗网络攻击能力做出了回应。

现在美国除掉了伊朗国内权势可谓排名第二的人物，还公开且自豪地宣称对这起谋杀事件负责。在两国长达40年的冲突中，这样的时刻从来没有出现过。这就是为什么，尽管两国冲突已有前车之鉴，却还是很难预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以预见的是，伊朗将会发动精准的报复，采用出其不意的方式使美国栽跟头。

虽然伊朗想避免与美国发生直接冲突，但这并不意味着伊朗不会对苏莱曼尼的被杀做出激烈反应。实际上，正是因为担心苏莱曼尼被杀会引起激烈反应，所以之前的美国政府才会在有机会杀掉苏莱曼尼的情况下保持了克制。

美国前官员伊兰·戈登伯格预测了美伊之战的可能情形，他预计伊朗将不会再在核武器项目上克制。他还估计德黑兰将会放手让伊拉克的什叶派民兵肆无忌惮的袭击驻伊美军、外交人员和其它美国人；真主党将在黎巴嫩和以色列袭击美国人；位于沙特阿拉伯和阿联酋的国际石油设施或美军基地将会受到火箭弹打击；甚至，美国本土和世界其它地方也会遭到恐怖袭击。反恐分析专家查尔斯·利斯特估计，叙利亚和伊拉克发生的激烈暴力事件将迫使美国从两国撤军，而中东问题专家乔恩·奥尔特曼则认为会爆发网络战。他写道：“整个世界都要在数月或（更有可能）数年内保持高度警惕。”

正如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主席理查德·哈斯（Richard Haass）在1月2日指出的那样，与海湾战争或伊拉克战争相比，美国与伊朗的战争将在整个地区乃至更广阔的世界范围内展开，一系列的民用、商用和军用设施将会成为打击目标。美国在该地区的盟友，而不是伊朗和苏莱曼尼的支持者，对本周事态的发展做出悲观预测不是没有原因的。例如，沙特敦促“自我克制”以避免“无法承受的后果”，而以色列政府则默许了美国的刺杀行动，同时做好了应对伊朗报复的准备。

塔巴塔拜指出，与德黑兰方面一样，华盛顿方面的常规做法是谨慎行事，避免采取可能使其与伊朗发生直接冲突的行动。她还补充说，她对最近几周两国采取的大胆行动感到惊讶（在苏莱曼尼被杀后不到24小时，又一个意外事件发生了：伊拉克境内的什叶派民兵遭到了空袭）。“暮光之战”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明亮，最大的问题是，过去40年的成规现在是否仍然适用。

来源：观察者网，https://www.guancha.cn/WuLi-FuLiDeMan/2020_01_09_530954_2.shtml 发表时间：2020年1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