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婉迪:有着网课传统的美国高校,疫情下在线教育为何仍状况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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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线课程对解决教育不公平和教育资源分配不均等问题意义重大,因而被看做是高等教育发展的一个重要趋势。疫情在几乎一夜之间把网课变成了唯一的选择,大家的态度一开始以怀疑居多,因此网络上出现了一些恶搞图片,宣称自己上了个“假大学”——Zoom大学。

我旁听的一门本科生的课上,在教授把所有人的静音取消并问大家有没有问题之后,一位女生并未察觉,还在那里和朋友玩“绝地求生”。只听到中文大喊:“死了吗?”“石头在那里!”“我裂开了!”教授都傻了……在忍了十分钟之后说要找一下这是谁了,那女生才意识到然后把自己静音了。然后他们开始在课堂的文字聊天室里用中文疯狂谈论这次尴尬的事情……可是,教授她说中文的啊!其他人都要裂开了,真的……

今年三月底,在美国大学开始网课的第一个礼拜,我在朋友圈里看到了如上这段话。

在年初的疫情让中国人闭门不出的时候,美国大学课堂上依旧满满当当,一片毫无异常的气氛里,少数戴口罩的亚裔学生都显得格外惹眼。随着二三月份美国疫情的急转直下,各大高校纷纷宣布在春假以后(美国的春假是三月下旬,一般十天左右)改为线上课程,对于毫无心理准备的师生来说,骤然从传统教学一夜之间变为100%线上课程的学校生活无疑令人猝不及防,各种各样的“抓马”层出不穷。

在线教学在美国的历史和现状

早在疫情爆发初期,周围的老师同学就纷纷表达了对日后网课的忧虑。对远程教育的种种不看好,并不是因为这种形式在美国不够普及。早在19世纪中叶美国的邮政系统发展成熟之时,远距离的函授教育就已经应运而生,这种形式让距离开始不再成为障碍。二十世纪网络的发展催生了在线教育,随着技术的进步,许多大学都开始在网络上公开课件和提供线上课程,并且颁发相应学位,其中不乏世界顶尖学府。在线课程对解决教育不公平和教育资源分配不均等问题意义重大,举例来说,一所美国高校的在线课程,向全世界开放,只要成绩合格,学生就能取得同等地位的学位,费用只有传统教育的五分之一甚至更低。这就使来自相对落后偏远地区的学生、贫困家庭的学生以及“非传统学生”(nontraditional student,指比正常学生年龄更大、有全职工作、需要照顾老人或孩子等家庭成员的学生)也能够拥有受教育机会,因而被看做是高等教育发展的一个重要趋势。

美国的在线教育虽然被认为全球领先,但时至今日,在亲历者的眼中依然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一位朋友身在加利福尼亚州,是美国东岸一所著名大学计算机专业远程硕士项目的学生,她常说这段学习经历带来的困难让她深感美国的在线教育“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网课的优势是不限人数,不仅能容纳尽可能多的学生,还不受地域限制。因为不同的学生需要在不同时间收看,所有的课程都是提前录制好的,这就造成交流成本大大增加,在课堂上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问题,师生双方都要等到课后重新组织语言甚至画图交流。线上教学导致学生的个人诉求难以得到关注和满足,从老师的角度说,也确实没有精力为如此多的学生一一答疑解惑,虽然有些项目会设置助教,但仍然扭转不了师生比过低的问题。学生想和老师交流却未必能得到回复,长此以往也会降低学习热情。于是有些学生就彻底放弃交流,学习效果自然不好,另外一些人选择坚持交流,便只能全天候趴在电脑前,毫无个人生活。另外,课程录制好了以后很难做改动,一点小的增删也会牵一发而动全身,重新录制成本巨大,因此许多课程明知有些许错误和过时内容也会反复使用。这样看来,线上教学目前只是传统教学一个更加省力省钱的替代品,一个“不得已而为之”的权宜之计,还远不能达到和传统教学平起平坐甚至取而代之的地步。

相比之下,传统教学的费用虽然更高,但却物有所值,更优的师生比、更高的效率和校园里的种种资源都可以带来更好的学习效果。目前来说,网课作为传统教学的辅助时收效最高。美国学生大部分对“上网课”并不陌生,因其早已作为一种方便学生的方式在校园中使用。以斯坦福大学为例,计算机系的绝大部分课程都有专人录像,课后一个小时内就可以传到网上供学生浏览。这对学生来说好处很多——可以选择两门时间冲突的课程,而不需要在鱼和熊掌间做艰难抉择;时间很紧的时候可以不去上课,而是课后用两倍速观看课程;在讲到重点难点的时候可以暂停甚至反复播放……这些都是在线课程无可取代的优势。不过据我了解,在大部分高校,只有动辄学生500人以上的“热门课”才会有网课,并不算普及,一是学生少的课没有必要,二是很多课程以“研讨会”为主要形式,需要学生和老师交流讨论,这种课程也需要学生必须到场。毋庸置疑的是,网课在提供方便的背后也带来了一些问题,作为一个“安全网”,它可能会助长学生的怠惰心理,总觉得不去上课也没有关系,而到了期末,忽然发现堆积的网课再也看不完了。

疫情中的在线教学

疫情在几乎一夜之间把网课变成了唯一的选择。大家的态度一开始以怀疑居多,因此网络上出现了一些恶搞图片,宣称自己上了个“假大学”——Zoom大学(Zoom是美国大学现在用来提供线上教学的软件)。虽然这种教学方式并不陌生,但至少从以下几个方面来看,美国的线上教学还完全没有做好准备去承担如此重大的任务。

从实际操作上来说,线上教学最大的问题是如何保证学习质量。不可否认的是,在疫情爆发之前,选择线上学习的多是全职工作的深造者或急需文凭但经济困难的求职者,对于学习的机会相对更加珍惜,思想行为上也比较成熟,他们主动选择了线上课程,对可能会面临的不利条件和困难有认识和准备。而对于美国高校的学生来说,猝不及防的全在线教学让许多人难以适应,甚至有失望、轻视和抵触的情绪。文章开头所说的现象,每天都真实发生在直播课堂上,许多学生虽然“出现”在了网络教室里,但却肆无忌惮地打游戏和聊天等。美国高校课堂原本就比较“自由”,学生吃东西或走来走去都被视为正常情况,不能影响他人是底线,所以课堂气氛虽然放松,基本还是安静而有秩序的。但是网课显然让学生们开始“放飞自我”,而相比于拥有一整套约定俗成规矩的线下教室,在线上教室并没有一个成熟而统一的“课堂纪律”能够对大家加以限制和约束。

除却个别有态度问题的学生,突如其来的线上教学对想要认真学习的学生来说也有诸多麻烦:许多学生因为疫情离校,在不同的时区深夜和凌晨上课;有些学生的所在地无法进入网络课堂或者打开课件。美国教育垂直媒体“Edsurge”的报道指出,根据联邦统计数据,在有学龄儿童的家庭中,14%没有网络,即使有网络的家庭也可能没有宽带。而来自美国调查机构皮尤研究中心的一项调查则显示,有17%的成年人只有手机可以上网。这些都说明许多学生因为各种原因没有稳定的网络或者电脑。在经历了两个多月的网课后,我亲眼所见的“事故”五花八门——一位身在密西西比州的同学因为飓风袭击,上课时常常断网;另一位同学已经结婚,夫妻都要上网课,而两人同时上课时网速极慢,以至于不停掉线;一位欧洲的教授原本受邀前来讲座,因疫情不得不改成网课,在三个小时的讲座中,网络问题让他被打断了不下十次……

线上教学的另一大冲击则是经济方面的,对于学生来说,在学费一分没减少的情况下,原本丰富多彩的校园生活变成了“天价网课”,确实让许多人愤愤不平,因此很多学生在学校改为网课以后选择暂时休学,但这么做显然会严重影响毕业进度,使经济独立的时间推迟。而对于有奖学金的学生来说,休学则意味着收入断绝。对于学校来说,网上教学令学生大批流失,即使一部分学生选择继续上网课,也会要求学校退还已经缴纳的住宿费等费用,造成许多高校经费捉襟见肘,出现财政困难。

在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中,研究生和国际学生也承担了巨大的压力。作为美国大学中的博士生,我们既当老师又当学生,平日里就要同时履行两种身份带来的责任和义务。疫情期间教授的工资并不会减少,但是网课所带来的额外工作——把一切课堂材料传到网上、保证网课的顺利开展、在有故障时解决问题等,往往都落在由研究生担任的助教身上,对于已经高负荷、低工资的研究生来说,这无疑意味着更多的“剥削”,成为研究生和学校间的一个突出的矛盾。国际学生的情况则是雪上加霜。首先,疫情期间如果想要回到自己的国家,可能面对时差、无法正常上网课等问题,而留在当地“无家可归”,不仅生活成本暴涨,在一个小房间里终日与电脑屏幕相伴,似乎也失去了留学的意义。

与此同时,美国在技术和伦理上也远远没有为“全民网课”做好准备。目前几乎所有美国高校使用的线上教学软件都是主打多人视频会议的Zoom,相比于其他软件只能让说话的人“露脸”,Zoom最多可以让100位参与者进行视频会议——在屏幕上铺开的一张张面孔可以最大限度地模拟课堂体验——因此成为了线上课程的不二选择。自从疫情爆发后,Zoom的使用量急剧增加,从年初到三月中旬成长了67%。然而这款软件却不断爆出安全和隐私漏洞,其中包括有人可以在未被邀请的情况下参与视频会议并进行各种恶意活动,这些活动被称为“Zoom炸弹”(Zoombombing),其中情节尤为恶劣的是有黑客闯入视频会议发布种族歧视或者淫秽色情内容。Zoom还被指责在未经用户授权的情况下收集和发送分析数据,因此许多政府、公司和机构都禁止使用Zoom办公,美国联邦调查局的资料还显示学生的IP地址、浏览历史记录、学习进度和生物特征数据也可能会受到威胁。因为在短时间内没有其他更值得信赖的代用品,许多学生不情愿参与网课,而老师在这种情况下也顾虑重重:虽然Zoom具有将课程录像的功能,方便回放,但总有学生学生因为隐私原因拒绝;而当有些学生拒绝打开摄像头、麦克风,不加入课堂活动中时,老师也无法判定他们是出于合理的隐私原因还是以此为借口逃避上课。很多几十人甚至几百人的大课上,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关闭了自己的摄像头和麦克风,以至于老师只能对着一张张默不作声的黑屏自言自语,宛如一场怪诞的独角戏。

即使不考虑软件本身的问题,用视频会议的方式上课也多少让人尴尬,至少所有参会者的私人生活空间暴露无遗。我在这学期上一门敦煌文献的课,老师每次上课换一张身后背景图——这周是大漠黄沙,下周是莫高窟,再下周是驼队……倒是别有一番韵味。而一位朋友告诉我,在她上课的时候,她的先生不得不爬着去洗手间,但是因为站起来的时机没计算好,于是很突兀地出现在镜头里。另外,在上课时听到别人那里传来猫狗的叫声和儿童的哭笑声也已经是家常便饭,虽然大多数时候令人忍俊不禁,但确实也不免成为干扰因素。

在线教学带来的机遇

虽然在当前的紧急情况下,美国的线上教学不得不揠苗助长,但也有许多可喜的变化,或许可以为美国的高等教育带来永久的影响。首先,线上教学让不同地区和学校的师生可以更加紧密地交流合作。因为全部的课程都已经变成网课,即使某位教授远在千里之外,只要心仪其课程,也可以在取得同意后旁听,这是从前没有的好事。网络学术会议则不仅促进了学术交流,还能够节省异地开会所产生的费用,很有可能在疫情之后也保持下来。其次,线上教学促进了图书馆和博物馆等机构的数字化,为了尽可能减少了图书馆和博物馆关闭所带来的不便,许多之前并没有数字化的图书资料、艺术品都可以在网络上看到了。我在这学期修读一门艺术史课程,原本要看的画作需要驱车一个多小时到洛杉矶郡艺术博物馆(Los Angeles County Museum of Art),而如今因为线上教学的缘故,院方正在考虑将这些展品全部扫描高清的图片,放在网上供教学研究之用。

如今美国疫情的形式还不明朗,2020年余下的日子会一直采取在线教学、甚至明年都会一直采取在线教学的传言甚嚣尘上。经过几个月的磨合,网课已经不知不觉地成为了大家生活的一部分。对于大部分美国高校师生来说,他们当前更多关注的是疫情的发展趋势,而并非网课本身了。而就在今天上课的时候,老师提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问题:“如果十年前发生了这场疫情,在网络没有如今发达的情况下,我们现在的教学又当如何?”

毫无疑问,从在线教育的发展历程上来看,我们现在正处在创造历史的阶段,虽然当下的每一天都有新的挑战,希望未来回首往事时,我们可以认为自己做出了足够积极而又有意义的尝试和探索。

来源:澎湃新闻,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7178340 发表时间:2020年5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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