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纳森·D.波拉克(Jomahan D.Pollck):理解中美关系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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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当下,亚洲和太平洋地区发生政治和战略变化或彻底混乱的可能性是自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首次寻求建立该地区秩序以来最大的。在该地区,地区秩序重构或出现相互竞争并不是不可行,但与70年前不同的是,美国不再是一个独霸全球的主角,中国已然崛起为一个与之抗衡的大国。

与此同时,其他大国也希望在塑造该地区未来方面获得更大的发言权。

中美关系仍是这个问题的主要部分。除非其中一国发生巨大的经济和政治变化,否则两国很大程度上仍会继续保持世界领先大国的地位,尽管它们在能力范围和如何行使权力方面不会旗鼓相当。因此,在不损害彼此重大利益关切的情况下,两国如何管控潜在冲突风险是问题的关键。

随着人们越来越关注战略分裂、经济脱钩和中心地位争夺,一场长期的力量竞争日益显现。事关亚太未来发展的核心因素包括:特朗普领导下的美国,其外交政策发生了史无前例的变化;中国与周边国家力量关系发生变化;在日益动荡的国际环境中,区域国家内部关于保护其核心利益的辩论日益增多。

由于对维持几十年来与美国所建立的规范和关系缺乏足够的信心,地区国家(包括一些美国美国总统的回应。尽管许多国家持谨慎态度,不与难以预测且奉行保护主义的美国总统为难,但特朗普仍然公开抨击一些长期支撑美国战略的核心信念。

最亲密的盟友)已经开始思考自己的政治和经济未来。这类转变很多是对特朗普这位前所未见的特朗普的单边主义和经济民族主义是否会在下一位总统的领导下发生扭转?抑或他的信念确实反映了美国人民想法中更深层次的转变,那么这种转变会持续下去吗?如果美国扮演的地区角色发生显著变化,中国将如何应对?中国是否要利用新的局势为自己谋取利益,或者将一个更不可预测的美国视为可能损害中国利益的破坏性力量?其他国家开始寻求积极的对冲策略了吗?效果如何?

二、权衡中美差异

中美裂痕的加剧表明:两国的权力发展轨迹正在发生变化;两国在国际政治准则、内部治理、国家主权观念方面的信念存在分歧;机构和官僚队伍正在塑造中美的长期关系,尤其是国家安全政策;社交媒体也在放大两国差异方面起着巨大作用。这些分歧究竟有多大?或者说,在日复一日的政治话语“噪声”中,这些分歧是否被夸大了?中美是否承认对方为大国?两国能否在不造成剧烈不稳定或公开冲突的情况下管控分歧?这些问题应该成为事关地区未来首要考量的前沿性问题。

尽管中国和美国相对于其他国家而言实力较强,但两国都认为自己受到了伤害和威胁,经常以恶意的眼光看待对方。目前尚不清楚,两国通过对抗或准对抗战略,要实现什么目标。如果处理不当,中美之间的分歧可能会引发更为激烈的政治军事竞争,破坏亚太地区长期的和平、稳定与繁荣。中美任何一方愿意拥抱一个严重撕裂的未来,这一假设有违理性,却是诸多事件可能引致的结果。此外,两国国内争执的加剧将使得全球最强大的两个国家之间更加难以建立一个成熟的、相互可以接受的关系。这些趋势在中国的邻国中引起明显的不安,因为夹在美国和中国之间的国家担心该地区的未来会出现越来越有争议的分野。

其实,中国和美国相互竞争并不奇怪。竟争内生于国际关系,也是智力、经济和科学探索活动中所固有的,当然,这些活动并不排除合作。最重要的是竞争的性质,即利益冲突是对抗性的,还是非对抗性的。这一问题在美国和中国都引起了激烈的争论。争论的结果--如果可以作出最终的判断--将直接影响各大国追求其长期利益和政策目标的方法。

举个例子,许多悲观的美国人认为中国的挑战是长期的,而不是短期的。对于中国在新兴高科技领域的进展、中国走向全球贸易前沿的举措,美国官员表示出近乎惊恐式的焦躁不安。他们认为,这预示着未来中国国家主导的经济战略将控制21世纪的工业和技术。为了扫除这种可能性,美国对中国获取美国的技术实施了严厉的限制措施,并积极管控两国之间的双向贸易和投资流动。

特朗普政府对中国出口商品征收关税引发了两国之间的贸易战,而且,这场贸易战似乎不太可能在短期内停息。其结果是这两大经济体都遭受损失,许多在供应链上与中国有着紧密联系的地区经济体也面临着挫折。尽管中国加大了对全球基础设施发展的投入,并继续担当着全球经济增长主要引擎的角色,但美国仍指责中国是“掠夺性经济”。作为反击,中国指责美国阻碍其持续的经济和技术进步,拒绝承认其在全球和地区秩序中的正当地位。

与此同时,特朗普总统一再破坏二战后支撑美国战略基石的核心机制和准则,包括自由贸易和以美国为核心的联盟。中国则坚持全面推进全球化,加强全球治理,推动世界多极化。但中国开放其受保护的经济部门的程度仍然有限,这使得外国公司认为无法在中国充分参与竞争。如此看来,中国对全球化的承诺更多是对外的,而不是对内的。

过去的几十年间,中美关系的正常化,商业、体制和社会关系的扩大以及中国经济的日益市场化,为两国加强合作提供了强大的动力。中国加人世界贸易组织加速了这些发展。但近年来,中国对国有部门财政支持加大,似乎违反了世贸组织的规则。经历多轮贸易谈判后,中国仍然拒绝美国有关中国经济进行重大结构性改革的要求,认为这些要求是对中国主权的无理侵犯。

这些争论与其说是针对国际战略本身,不如说是关于两国在颠覆性技术和经济变革时代的内部辩论。中国和美国互相竞争一点也不奇怪,竞争是国际关系和所有经济和技术进步与生俱来的特性,但至为重要的是这种竞争的性质,以及外国公司是否有合理的机会在中国全面运作。在这个方面,外国公司经常处于明显的劣势地位。

目前,这些问题无论是在美国还是在中国,无论是在政府还是企业层面,都是正在辩论的话题。相互的不满和深深的猜疑使这些问题变得更加复杂。这些差异是由情感和(通常)对“他者”的彻底恐惧所造成的,而这种恐惧又塑造了两个社会的国内话语。对许多中国观察家来说,美国寻求在东亚和其他地区保持其霸权地位;还有许多人认为,美国积极寻求削弱中国共产党的权力。

这些对美国战略意图的负面看法都认为美国试图要遏制中国的发展,进而拒绝承认中国在国际体系中的合理地位。

而对许多美国人来说,中国有意主要通过扩大其在东亚和其他地区的经济影响和军事能力,取代美国在全球的领导地位。按照这种逻辑,中国经济和技术实力的增强和存在,是对美国利益的威胁,应调动美国国力的所有工具来阻止中国实现这些目标。

通常思想家们各执一词,但在描述中美双方的战略意图时,学者和政治评论人士展现出了极具讽刺意味的一致性。如果相互对立的思想家都认为,另一个大国的意图从根本上是恶意的,那么,两国都必须保护自己的国家身份不受外来入侵。但这在全球化的世界里是否可能?或者去全球化是否是大家想要的结果?两国是否在寻求永久性的分裂?这将对全球政治和经济造成巨大的破坏,并与整个亚洲和太平洋地区所有其他国家的利益背道而驰

三、东亚是修正主义者吗?

中国的政策制定者坚持认为,和平与发展仍然是全球政治的主导趋势,中国政府将继续根据《联合国宪章》的规定来维护国际秩序。但中国也认为,世界作为一个整体,“正在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这句话具有明显的双重含义。在国务院最新发布的《外交政策白皮书》中,中国称“深层次问题在世界各地都很明显,不稳定性和不确定性在增加”。报告警告称,“不稳定和不确定因素日益增加”“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正在抬头··这些挑战严重破坏了二战后的国际秩序…··从而增加了战争的可能性”。要调和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并不容易。

与此同时,特朗普政府以不祥的措辞描绘了中国的战略意图。美国高级官员如今反复谈到与中国的敌对关系。他们认为,中国意图挑战国际秩序,取代美国成为该地区(因此也是全球)的主导力量。例如,美国政府官员认为,中国不断上升的经济地位,以及在“一带一路”倡议下参与亚洲大陆和海上基础设施建设,是对美国安全利益的直接威胁。但中国对国家安全的主要关切仍然集中在国土防御和保护其周边地区①,对特朗普政府所宣布的“自由开放的印度太平洋”战略目标关注很少。

美国高级官员认为,中国正在试图破坏地区现状,从多条阵线挑战美国。中国官员则多次否认这一指控。美国的国家安全战略和国防战略都把中国描述为一个修正主义大国,认为中国的政策目标是不正当的,对美国的国家安全利益构成了威胁。就中国而言,它希望其他国家承认其日益增长的经济和战略影响力,而不是挑战中国对周边争议地区无可辩驳的主权。中国的行为似乎更多的是保护主义,而不是修正主义在东北亚,中国的大多数近邻所展现的特点也可以被称为修正主义。尽管表现方式不同,俄罗斯、日本和朝鲜半岛的两个国家都是心怀不满的大国。它们的共同特点是,所有这些国家的领导人都认为,他们国家的国际地位、权力地位与其在亚太权力等级体系中应有的地位很不相称。

它们都是在备受争议的历史阴影下运作的,随着它们实力的不断增强,这段历史将引起新的关注。战略方向上的任何重大转变,对日本和朝鲜的影响都将格外重大。长期以来,日本的政策目标服从于美国;而朝鲜则公然无视联合国安理会的多项决议,继续发展核武器。

在东南亚,则没有可与上述国家相提并论的深怀修正主义企图的国家。所有东盟成员国都以“东盟中心性”来对外发声。它们认为,它们之间达成共识就可以防止外部大国介入,不然,在大国竞争的夹缝中这一地区将变得脆弱不堪。东盟假定其成员国都不会过于倒向某一区域外大国,所有成员国的能力所能企及之处均不会超出东盟的掌控范围。如果中国的海洋主张和行动超出其目前控制的范围,如果美国和中国无法避免直接对抗,东盟这一组织的战略生存能力将受到严重削弱。正如新加坡外交官比拉哈里·考斯坎(Bilahari Kausikan)所说,中国在南海的岛屿建设主要是为了“以最小的代价,或最低的风险”来确认中国的主权和领土完整。他不认为中国有在这些据点以外投射力量的意图或计划。

南海发生重大危机的可能性似乎不大。美国和中国都承认,能源和经济生命线可能会受到威胁,而这些生命线支撑了西太平洋乃至更远地区的福祉。但鉴于当前存在的政治、经济和安全分歧,特别是美国和中国之间的分歧,全面解决有关各方的战略利益分歧似乎不现实。我们所能期望的最好结果是能够达成一个可以限制无意的或意外的冲突风险的谅解或默契。

因此,美国和中国在南中国海面临四个战略性问题。两国是否都将对方视为在这一海洋领域拥有合法利益的国家?双方是否准备接受对方在不引发冲突的前提下在这些水域的军事活动和军事存在?两国是否认为太平洋大到足以容纳两国的军事行动?美国和中国发出的保证与和平意图的声明,是否掩盖了两国目标与行动之间所潜在的矛盾?所有这些问题都值得仔细研究。

四、未来的问题

东亚未来的不确定性仍然很大并具有高度的耦合性,而中美关系仍然是最主要的考量因素。

关于战略崩溃和公开危机后果的集体意识,可能会让所有利益相关者清醒过来,但这一假定并不保险。任何评估都必须承认,美国的地区独霸时代正在接近尾声,这是权力转移进程中不可避免的现实。因此,未来在很大程度上将取决于美国和中国控制各自内部分裂势力的能力和决心,这些分裂力量可能会阻碍在双边关系中重建一个可以容忍的重心之努力。

主要的问题仍然若隐若现。如果美国决定减少其地区领导者的角色,后果会是什么?特朗普总统是否会减少美国的双边联盟,或者,甚至寻求退出其中一些联盟?再或者,美国会选择一个以日本为中心、由极少数国家组成的海上联盟的防御结构?如果真正接受朝鲜为一个拥有核武器的国家,会产生什么影响?中方能否接受这一结果?特别是在韩国与朝鲜建立更紧密的经济和政治关系的情况下,这是否会导致日本认真考虑独立发展核项目的可能性?中美经济脱钩的潜在后果是什么?这将如何影响美国未来的对台政策?而中方对上述发展情势又将如何做出反应?

如果单独考虑,其中的任一可能性都将使东亚的未来变得面目全非,与其过去的实践完全脱节。从整体上看,它们带来了严重的地区分裂的可能性,这种后果应该会让所有国家,尤其是中国和美国冷静下来。

来源:第一智库,http://www.1think.com.cn/ViewArticle/html/Article_4FFA4A807C07BCF4B4EF9BFBD2A90C8B_48594.html 发表时间:2020年3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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