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建民:书店衡量着一座城市的文化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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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职业是编辑。回顾一生,买书、读书、编书、印书、校书、写书,全程由一个“书”字贯穿。我还卖过一次书:那是我早年供职的出版社清库存,领导让全社职工销售本社的库存书,低折扣,优惠价。我只领了自己策划并担任责任编辑的几本书,发动全家一起动手,取书打包送邮局寄件,发货到我认识的几家有特色的学术书店。我编的、原先积压在书库的书很快就销完,朋友还来电要添货。开书店的朋友是君子,回款也快。得益于出版社的优惠政策,我发了一笔小财,也补上了“卖书”短板;这样,出版业的产业链,从顶端到终端,我都经历了。

由于职业和爱好,我有逛书店的兴趣。无论是在北京,还是去国内外出差,只要时间充裕,我都爱去书店转转。有时,只为买书;有时,只是去看看,了解一下图书出版的情况。哪怕是发现某本书的装帧设计有特色,也算收获。所以,谈天下郡国利病,我没资格;若是谈书店,我有许多话要说。

疫情期间的书店

1月23日,武汉封城后,我在第一时间关心的是家住武汉的同学的安危。全国各地落实疫情防控机制后,我和一位在旅游业工作的同学在微信交流。我这个局外人也感到,疫情蔓延,封城断路,对旅游业是当头一棒,必将遭遇沉重的打击,因为旅游是流动的消费行为,切断人流,居家隔离,旅游业遂休克。这期间,我虽是书界中人,但从没想到书店会有什么问题。既然制造业、服务业都在疫情肆虐时按下暂停键,书店能有什么例外?倒是一些负责任的出版社,适时推出线上阅读,引起我的注意。一些在出版业工作的朋友,也在微信发来他们社的推荐读物。我有一屋子书,平时只为时间少而着急,从不缺书读。书店在疫情期间是什么情况?我没想过。闲来在孔夫子旧书网逛,看到一册中华书局在1981年出版的《洪业论学集》,我先放在购物车,没急着付款,因为正在全国抗疫之时,快递业受影响,我想待疫情消退再下单。隔几天,又在旧书网闲逛,顺便将要买的书付款,但我一点也不急。不料,网店马上发过来信息,告知因有疫情,我买的书可能要晚几天才能送到,并向我道歉。

如果不是北京一家民营的实体书店发起众筹,我在疫情期间居家,根本不会想书店的事。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孙犁文集》在京举行首发式时,地点选在这家书店,出版社的老朋友叫我参加,我从西城跑到东城,去过这家书店。当时,我只是参会、发言,并买了几套书,没有注意这家书店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疫情发生后,我先是在报纸看到一家餐馆老板发声,说假如疫情在三个月内还不消退,经营将会艰难。这家餐馆,很快推出线上销售,外卖活跃。由此推论,在疫情防控之时,线上交易一定火爆;凡是适宜网售的产品,适时抓紧网上销售,既方便顾客,更是自救。这家民营实体书店为什么要发起众筹呢?“众筹”是什么性质?扶持文化事业,是政府的责任。很快,北京、天津等城市,已决定对一些实体书店发放扶持资金,这家书店能分摊到多少,我没调查。不过,我对众筹,有自己的看法。

改革开放以来,一些“商才士魂”的有为青年,在许多城市开办实体书店,把出版、销售、文化活动捆绑在一起,确实给书店业带来一股新鲜空气。主持其事的青年,不少是自主创业,学历高,有理想,做过不少引人注目的事情。也有一些连锁书店,“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他们曾经兴盛,又因经营不善失败;勇敢者又走转型之路。我注意到,这些自诩有文化情怀的书店经营者,在书店所在的城市吸引了一批文艺青年。这些青年,同时也是书店的老顾主。书店用签名售书、首发式、读者见面会、书友会等文化活动吸引青年,又以文创产品、咖啡、茶点留住顾客。时间一长,顾客就形成消费偏好,特别喜欢某家书店的抹茶蛋糕和咖啡。顾客去书店,追求的是一种情调和氛围。疫情期间,书店关门,实际是短时间影响了这些书店顾客的个性生活方式,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实体书店的抗风险能力,也应该是经营者具备的。

城市·书店·文化

我国是文明古国。读书,是延续千年不断的历史文化传统。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商业性的书店呢?我没有仔细查资料,只从自己的读书印象看,春秋战国时,没有书店。汉代,肯定有商业性的书店了。《后汉书·王充传》载:“家贫无书,常游洛阳市肆,阅所卖书,一见辄能诵忆,遂博通众流百家之言。”市肆,应是在市场有作为商品卖的书籍,而且还允许白看。到唐宋元明清,在大都市,经营书店已逐渐发展为成熟的行业,属于百业之一。《儒林外史》里马二先生游西湖,就出现为举子服务的教辅在摆摊销售。民国初年,像商务印书馆,已是集出版、书店于一体的现代企业,影响我国教育、文化,至深至巨。新中国成立后,从延安时期就存在的新华书店,成为独家垄断的国营书店,还担负着教材发行、年画销售的重任。1960年代,书店不仅在大中小城市存在,还下沉到乡村,利用供销合作社店多网广的优势,在乡村的基层供销社设图书专柜。我上小学时,手中的第一本《成语小词典》,就是在我们村的供销社买的。

在大城市,由于教育、科研、文化、出版事业集中,书店也像图书馆、博物馆一样,成为一个城市的文化生命器官。不能想象,一个没有书店的城市,那里的居民该如何生活?没有书店,犹如缺乏植被,没有树木、公园,想一想就让人窒息。我居京40年,常年和书店打交道;民营书店没出现前,去过北京城所有的书店。我现在拥有的一屋子书,像燕雀衔枝筑巢,大多是一本一本从各家书店买回的。住单身宿舍时,地址在西长安街,不远处是群众出版社的门市部,我在这里陆续买到《郁达夫文集》。由花城出版社和香港三联出版社联合出版的《沈从文文集》,也在这里销售。宿舍的后门在西安福胡同。我有时下班走后门,行走路线必经宣内中国书店。进这家旧书店浏览书籍,是我的业余生活习惯。去东城,尚未搬入东方广场的王府井书店、大街北的外文书店、灯市口的中国书店,我也是常客。琉璃厂、西单横二条、新街口、隆福寺等卖旧书的书店,我哪家没去过!随着改革开放的进程,小型民营的特色书店应运而生,国家在文化事业上的投入也加大,西单建起图书大厦,许多大城市也建起规模很大的图书大楼。影院、剧场、音乐厅、博物馆等文化场所,也在销售图书,书店业在城市里到处开花。一座城市的文化气氛,衡量一个城市品质的指标,离不开大大小小的实体书店。

实体书店未来展望

实体书店出现经营上的问题,第一波是因竞争,导致运营成本的增加,利润的摊薄;第二波是互联网出现后,线上线下的竞争。我刚知道网上售书的新事物时,偶尔想急着看一本新书,又懒得去书店,就请办公室的年轻同事帮我买。那时还知道,许多年轻人买书,是在实体书店看好,再在网店买,书店的蛋糕被网店切去一块。实体书店也有它的优势,趁势割地出租,让民间经营文化教育产品的商家入住,弥补主业的利润流失。随着电脑、手机的普及,电子书的出现,我发现,原先经营报刊的邮局营业厅里,居然卖起了酒!记忆中,六部口的西长安邮局、阜成门邮局,曾经有规模较大的报刊销售柜台,不少大学的学报、全国各地的文学杂志,在邮局就能看到。但是,现在已销声匿迹。民营书店,运营成本加大,也在叫苦。

我是近两年才学会在手机上网购书的,只一个孔夫子旧书网就满足了我的全部要求。旧书网的运营,我认为已相当完善。这个神奇的网上书店,不但整合了全国的旧书资源,大大方便了读书人,而且为灵活就业、扩大就业渠道作出了贡献。书籍的线上销售,是大势所趋。疫情期间,有的实体书店开通直播平台,反映很好。那么,实体书店就此要灭亡吗?我认为不会。想当年,当电视、录像、光盘风行时,有人曾悲观地认为电影院、剧院就要完蛋;现在,影院剧院不是又复苏,正在蓬勃成长吗?进电影院剧院观剧,和在家里看电视,躺在床上看手机,是不同的体验。同理,网店和实体书店,也是“万物并行而不相悖”,谁都不能彻底代替谁。我作为常和实体书店打交道的业内人,倒是希望书店业改善服务环境,提升服务标准,在细节上下点功夫。特别是经营旧书的实体书店,今后在书籍的分类上多动动手,在店里开放自用的卫生间,替顾客设个洗手、休息的地方,是什么难的问题吗?但我跑遍北京的旧书店,没发现一家心里装着顾客,为顾客提供基本的方便。

有政府扶持,有市场化的运作,有具备“士魂商才”的经营者,实体书店的未来是光明的。我认为。

来源:《文汇报》 发表时间:2020年6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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